༺珩阳༻

备考GRE,更新缓慢,但绝对绝对不会坑
bcy-珩阳

柳倚东风

(十九)翻云

入了三伏,天气的闷热扰得人心烦意乱,连日的阴雨,更使得心中总郁结着一股散不开的烦闷。

蓝忘机坐在榻上看书,魏无羡换了几个姿势都睡不着,滚来滚去,最后滚进蓝忘机怀里,手脚并用地攀在他身上。

“好热!”魏无羡紧紧贴着蓝忘机抱怨。

蓝忘机看着他,不由失笑,也不将他推开,只放下书,收紧臂弯,从身后的案上拿了把蒲扇,轻轻给魏无羡扇着风。

“蓝湛,明天广招门生,都安排好了么?”魏无羡闭着眼睛,忽然问道。

“清河的门生在一旬前便已宿于彩衣镇的酒肆,应是与前来应试者大多熟识了。”蓝忘机摇着蒲扇。

“论起这些事,还是聂怀桑经验丰富,想的仔细。”魏无羡将脸枕在蓝忘机胸口,蹭了蹭,满足地喟叹一声。

“聂宗主确是玲珑心思。”蓝忘机应和。

“啧,”魏无羡抬头看他一眼:“当时我回来给你想主意的时候,怎么不见你夸我一句玲珑心思呢?”

蓝忘机失声一笑,揉了揉魏无羡的发顶,拖长了语调:“我们夷陵老祖,侠肝义胆,博闻强识,颖悟绝伦……”

蓝忘机还没说完,魏无羡便涨红了面颊,用手堵上了他的嘴。

“可以了可以了别说了别说了……”魏无羡把头埋进蓝忘机的臂弯里。

他能应付得了那些恭维他,打趣他的,也自诩面皮够厚,但蓝忘机沉着嗓子,一本正经地这样揶揄他,委实让他招架不住。

这也太犯规了。

魏无羡红着脸想。

“睡吧。”蓝忘机轻轻拍着魏无羡的背。

“你紧张么?”魏无羡问:“明天就要和他们辩驳了,你会紧张么?”

“不会。”蓝忘机闭着眼回应:“薄暮之日,回光返照罢了。”

蓝忘机的声音很厚重,很令人心安。

魏无羡点点头,倚在他怀里,沉沉睡去。

 

应试持续了整整三日,考了课业,也考了剑法。

课业与术法是试卷笔答,而剑术则是擂台对打。期间,蓝景仪与蓝思追全程跟随监考,而蓝忘机与蓝曦臣却一直都未曾出现。

放长线钓大鱼,这线总得够长够隐蔽,才能够钓上鱼来。

第六日放榜,人们早早便聚在了云深不知处的山脚下,等着最后的结果。

门生已经在第五日夜间将告示张贴好,供人们观看。

“我怎么会不在榜上?”人群之中,一个样貌平平,穿着也有些破败的人大喊着:“凭什么没有我的名字?”

另一个人随声附和:“陈兄,你武试势如破竹,怎么会也不在榜上?”

“什么?陈兄竟然不在榜上?这怎么可能?”又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:“去岁纳门生时便有了传闻,说这姑苏蓝氏招人总和几个世家有些不干不净的交易,莫不是当真确有其事?”

“陈兄的名额怕不是被哪位顶替了去!”有人开始替那姓陈的公子叫屈:“这成何体统!”

一阵骚乱之后,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动静便多了起来。

“看看这榜单上,能入内室受教的前几名,皆是世家子弟!”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:“难不成他那世家的弟子个个出生就比旁人天赋异禀么?”

这人身后负着一张琴,身上的道袍灰白相间,头顶的发冠上雕着的纹样,辨不清是浪花,抑或是卷云。

人们听闻此话,更是伸长了脖子向榜单上看去,一看此人所言非虚,更是炸了锅一样地争吵。

“这怎么这么多都是世家弟子?”

“这上面也没有我的名字,莫不是我也被顶替了?

“也不是全然不可能,世家弟子本就学识广博,但这榜单上的无名无分之人也未免太少了些。”

“这得多少人被那些世家弟子顶替了去!”

“凭什么这些除祟的法子便只能掌握在几个世家手里?”

“那夷陵老祖替世家除了温若寒,不照样被金光善带着仙门百家逼死,要我看,这些世家就是沆瀣一气,生怕旁人超过了他们去!”

那负琴修士又喊了一嗓子,招来了更多人的应和。

“就是,我可听说当年那金光善一意孤行地要围剿乱葬岗,就是因为魏无羡实力太强,担心被云梦江氏夺了权柄去。”

“这些个世家怕不都是一丘之貉,也真是够不择手段。”

开始还有些替姑苏蓝氏辩驳的声音,说含光君逢乱必出,从不收取报酬,可少数的声音,立刻淹没在了群情的积愤当中。

异样的声音越来越多,那陈公子似乎也是气急了,振臂一呼:“姑苏蓝氏的人呢?出来!给我们个说法!”

“姑苏蓝氏的人!出来!”几个人立刻应和着陈公子的声音。

人群也被这激昂愤懑感染,振臂高呼着,作势就要攻上山去,意图向蓝氏中人讨个说法。

守山的门生听到动静,一时惊恐,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上山去回禀蓝忘机和蓝曦臣,请他们定夺。

看到面色惊慌,匆匆忙忙跑上山来的门生,蓝忘机和蓝曦臣对视一眼,心下了然。魏无羡站在一旁,挑了挑嘴角:“啧,这条肥鱼,可算是咬上钩了。

“既然上钩了,那便去会上一会。”蓝曦臣起身,整整衣袍,便往山下去。

蓝忘机没有跟在蓝曦臣身后,而是与蓝曦臣隔开了一段距离,魏无羡与他比肩而行,两只握紧的手,藏在宽大的衣袍下,不甚分明。

山下的人正吵得激烈,忽然看到一人身着蓝衣,拾级而下,芝兰玉树,温文尔雅。 

“听闻诸位,对我姑苏蓝氏招纳的门生,有些异议?”蓝曦臣左手执朔月,右手负于身后,面上一副得体的微笑,言语间也不急不徐,端的一副家主的气派。

蓝忘机却没急着上前去,只躲在岩石之后,静静看着阶下的闹剧。

毕竟蓝曦臣是宗主,这些事,合该由他来处理。哪怕是仙督,是蓝曦臣的胞弟,他也不便越俎代庖。

“蜂营蚁队,鼠目寸光。”魏无羡嗤笑:“倒也真像未变初黄的柳枝,倚得东风势便狂。”

十多年前,他便见过不夜天城下,人们摇旗呐喊,要将他绳之以法。三年前,他更见过在莲花坞中交口称赞的敛芳尊一夜之间人人喊打。

而如今,这风水,却是转到了姑苏。

魏无羡看着阶下的人头攒动,甚至看到了夹杂在其中的几个或多或少有些眼熟的面孔,是姚氏?还是哪个门派?他记得已经不大清楚了。

这些年来,世间中人,也当真是半点没有长进。

蓝忘机感知到魏无羡情绪有异,捏捏魏无羡的手,轻轻抚着他的指尖。

这样的场景,他们都太过熟悉,熟悉到从一开始的出离愤怒,到如今只觉得可笑。

那陈姓公子看了看左右,见无人敢说话,便壮着胆子喊道:“蓝宗主,蓝氏素来有清正之名,又为何要在招贤纳士上屡屡勾结世家,作践平民!”

魏无羡和蓝忘机的眼神扫视着人群,试图通过他们与蓝曦臣的交谈,找出在人群中兴风作浪之人。

蓝忘机的行动很迅速,在广招门生之前,他已经联合江晚吟与聂怀桑,将苏氏余孽收缴了许多,有些禁不住审的,也将他们知道的吐了个七七八八。

苏氏如今的首领本并不希望和姑苏蓝氏直接对上,以卵击石,而是想匿于暗处兴风作浪。如今这陈公子按着计划将一切摊开,摆在了台面上,那么藏在人群中的苏家宗主,也该开始心急了。

“诸位有何怨言,皆可从实道来。若裁夺者录取者有所偏颇,姑苏蓝氏,自会处置,以正视听。”蓝曦臣也蹙着眉,温和的面色上难得显出了几分不通人情的严肃。

经历了几场是是非非,虽说蓝曦臣都不曾是话题的中心,但千夫所指的到底也都是亲近之人。蓝曦臣以为自己已经懂了那种百口莫辩的无奈和无助,却到底是不然。如今真真切切地经历上一回,才恍然发觉,当年蓝忘机与魏无羡,到底背负着什么,背负了多少,他先前竟是一无所知。

自蓝氏声誉有损,魏无羡重伤难愈开始到如今,他一次比一次更为深刻地知道,自己当年的过失到底有多离谱。

容不得他再细想,那陈公子已经开始发难:“蓝宗主,蓝氏素来有清正之名,又为何要在招贤纳士上屡屡勾结世家,作践平民!”

“这位公子何出此言?”蓝曦臣压下心里的五味杂陈。

“去岁便有传闻,言姑苏蓝氏广招门生,却单单收送得起大礼的世家弟子。出身寒门的,多被那些世家顶替了去。我等去年还不甚相信,如今看来,大抵确有其事。”

陈公子话还没说完,便有一人抢过他的话头道:“若是我等没有记错,这位陈公子在武试中大放异彩,位列前十,如此优异的成绩尚且敲不开姑苏蓝氏的大门,为何这兰陵金氏名不见经传的旁系之子却能榜上有名?”

蓝曦臣蹙了蹙眉,岩石后的魏无羡和蓝忘机也互相对了眼色。

扮做陈公子者,清河聂氏门生也。陈公子周围还有一二应和者,也都是聂怀桑的门生。而现下这插话之人,魏无羡与蓝家人却不曾见过,更不曾是安排好的。

看起来,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。 

蓝曦臣心下也有了定夺,故而收敛了戾气,笑出声来:“这位陈公子,且不说你在武试时胜之不武,便是文辞也糟糕得有些过头。夜猎除祟,虽说大多靠剑法术法,然也需得识得大字,看过经文。更何况,若是修音律符篆,这乐理与文辞上,更得有些常识。”

那陈公子颇有些演戏的天分,竟也能做出羞愧状,面上青一阵白一阵,到真像是被蓝曦臣激三言两语激得面红耳赤。

“口说无凭,蓝宗主可有证据?”这人仍不依不饶地追问。

“诸位如若不信,蓝氏自可以将所有试卷置于此处,供诸位查验。”蓝曦臣转头吩咐身后的门生,将试卷尽数取来,又对台下诸人道:“不论对今岁之试有疑,抑或是对去岁之试有疑,诸位皆可上前寻找笔试之卷查看。试卷皆以灵力封印,为保意外,自批阅审验后便再不曾拆封,若还有不信者,自可验证。”

“蓝宗主,单凭文辞决断是否可以成为蓝氏门生,是否有所偏颇?”有一人挤过人群上前来,正是那负琴的公子。

魏无羡看到他,神色骤然一凛。

先前人太多,他不曾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人,现下这人站了出来,魏无羡才恍然发觉,此人正是在仙门百家被金光瑶当枪使,第二次涌上乱葬岗试图围剿魏无羡的时候,跟在苏涉身边,处处维护秣陵苏氏的苏家门生。

蓝忘机似乎也认出他来,侧了侧身子,伏在魏无羡耳边问道:“苏涉亲信。”

魏无羡点点头,手中暗暗施了一法,一道红光在指尖一闪,便向人群的方向消失不见。

直到如今还负着一张琴,额间的冠也与苏涉当年的大差不差,总不会是恨之入骨,大约是将苏涉铭记于行,当做了标榜来学。

更何况当年的乱葬岗上,他能站在苏涉身边,想来也是个有些职分地位,能使唤得了人的。

如此看来,若是不出意外,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,便该是他了。

“若仅仅依靠文辞的成绩来择优而取,自然是不甚合理。”蓝曦臣不曾参与过乱葬岗的第二次骚乱,也不曾见过此人,只当他是寻常百姓,心中有疑:“我方才也说了,陈公子不曾入选并非仅因文辞不佳,更因其武试之时,欲以暗器中伤对手。此等德行,与姑苏蓝氏家训相悖,也自不会将此人收录在门生内。”

“蓝宗主。”那负琴之人又开口道:“口说无凭。”

蓝曦臣刚想反驳,只听阶下一人忽然亮着嗓门喊了一句:“谁和陈公子对弈的,叫来问问不就行了嘛!”

话音刚落,这人腰间玉佩闪烁的微不可查的红光骤然熄灭,顷刻间又无声无息得变回与寻常玉石毫无二致的模样。

“就是,哪个是和陈公子比武之人,出来说两句啊?”

“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啊?”

纷纷议论中,一个瘦削的男孩颤巍巍地抬起手:“我是同陈公子比武的人,当时在武场之上,陈公子的确欲以暗器中伤在下,是蓝家的修士出手相助,在下在得以幸免。”

“这位道友,那陈公子是如何伤你?”负琴者又问:“别是你自己编出了一套说辞,构陷于人。”

“我不曾撒谎!”男孩急得满脸通红:“他袖中当时藏了银针,银针上有软筋散,当时监考的修士可以作证!”

“谁知道你与姑苏蓝氏是不是串通好,来诬陷这位陈公子呢?”负琴者并不买账,仍旧咄咄逼人。

人群中讨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,蓝曦臣深吸一口气,刚要制止,却忽然听到石柱之后传来了一声威严低沉的斥问:“阁下盛气凌人,步步紧逼,是来讨公道,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”

众人抬头看去,只见蓝忘机拾级而下,神情肃穆,声色清冷,似是神君,凌然不可犯。

“是仙督和夷陵老祖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人群骤然安静下来,有些惊愕地看着阶上挨在一起的两人。

正道仙首和诡道祖师,这画面多少有些奇怪,然两人到底丰神俊朗,气度不凡,一时间竟教人觉得委实般配得紧。

蓝忘机居高临下,冷着神色扫一眼,四下见之生畏,皆垂首而不敢言。那负琴者见无人在接话,咬了咬牙,也低下头,给仙督行礼。

魏无羡第一次看到蓝忘机作为仙督的威仪,不由地有些发怔,在心里赞叹自己眼光不俗,看上的人当真出类拔萃,卓尔不群。

“诸位如有不信,可派一人,与之共情。”蓝忘机顿了顿,缓缓开口。

“听闻诸位有疑,恰逢魏公子来姑苏小住,蓝某特请了魏公子襄助,以共情之再现场景,以正视听。”蓝曦臣道。

蓝忘机抬眼掠过人群,片刻,盯住了那负琴者:“既然阁下有疑,便就由您来共情。”

“就是,这位公子处处对姑苏蓝氏发难,应当是向着我们的,若是他去看,定然不会说谎欺瞒。”

“敢让他去共情,姑苏蓝氏这得是有十成十的把握,才敢这样自证清白。”

“清者自清,到时候看是谁胡搅蛮缠罢。”

那负琴者被人们劝着上了阶梯,对上了蓝忘机的眼睛,倏地又移开了视线,看向别处。

“做贼心虚。”魏无羡站在蓝忘机身后腹诽。

“若此番共情所见为姑苏蓝氏之过,蓝氏自会向诸位道友赔礼,重新收录弟子,并开设义学,教授蓝氏绝学。但若是诸位听信传言,误会蓝氏,也自当向我姑苏蓝氏道歉”蓝曦臣仍旧挂着笑意,蓝曦臣将两人都带上石阶,做好了准备。

蓝忘机回头,示意魏无羡离他近些。“共情凶险,由你亲自结印,更稳妥些。”蓝忘机旁若无人地伏在魏无羡耳边,替他搓着有些发冷的手:“若是身子受不住,便停下来,想要自证清白,也不只有这一个法子。”

魏无羡将另一只手覆在蓝忘机的手上,轻轻抚摸两下:“这是最好的法子。”他不着痕迹得吻吻蓝忘机的面颊:“放心,我有分寸,不会拼命的。”

见二人都坐稳了,魏无羡冲人们抱拳示意,便开始结印。

这些日子,魏无羡躺在病榻上也无甚大事,便钻研出了共情的新法,可在共情之人头顶处汇一雾镜,映射共情之中的场景。

魏无羡站在二人旁边,取一张空白符篆,以血迹画上纹路,向地上拍去。顷刻间,那男孩的头顶便悬了一张雾面圆镜,镜中景象,赫然是比武时的情形。

陈公子如何自袖中射出暗器,姑苏蓝氏的门生又是如何替这男孩拦下淬了毒的银针,一招一式,都赫然在目。

人们从兴致勃勃地讨论,到低着头默不作声,前后甚至不足一刻。

两刻左右,负琴者先醒来,睁眼便看到阶下跪服的人群,和男孩头上悬着的雾镜。

他本想借着只有自己一人共情,待醒来时,还可以编造一番,胡搅蛮缠,哪怕不能让罪名更多,至少也不能让蓝氏真的清清白白。可他却是万万不曾料到,夷陵老祖手段通天,竟然连这等法术也能造得出来。

他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,便听到身后微弱而阴沉的声色:“二十年前,苏涉就用这样的法子害死我。你莫不是还痴心妄想,觉得二十年后,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能奏效罢。”

他猛地回头,看到身后魏无羡面色发白,眼角勾起的笑意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不屑。

魏无羡的身子到底还没能完全补回来,仅仅两刻的施法,已经教他浑身虚汗,站不起身来。

眼看着他已经坐不大稳,要向旁边倒去,蓝忘机赶忙上前扶着他的身子,一把将他揽在怀里。
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牵住他的手,缓缓将灵力渡过去:“何处不适。”

魏无羡闭了闭眼睛,缓了一会儿,才应道:“无妨。”

他的声音仍然有些发虚,腿上也使不上力气,全靠蓝忘机撑着才不至于跌下去。见他仍要逞强,蓝忘机作势便要抄起他的膝弯,抱他回去休息。

“蓝湛!”魏无羡一惊,赶忙抓着他的手低喝:“不妨事。就是太久不曾使唤怨气,力竭罢了,缓一会儿便好。”

见他拒绝,蓝忘机也不好再坚持,只一只手给他用灵力疗伤,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,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。

“方才共情的景况,诸位有目共睹。若是还有何人有疑,今日尽可提出,我们自会彻查,公之于众。”蓝曦臣清了清嗓子问道。

阶下鸦雀无声,无人再敢多言一句。

毕竟今日之事,到底是诸人聚众围堵,有违法度,理亏在先。若是姑苏蓝氏真的将他们尽数收押,或者呈报官府,他们也无甚开脱的余地。若是姑苏蓝氏真的做了什么,他们的行为尚且还可以称得上讨回公道,可如今姑苏蓝氏清清白白,甚至将证据都明明白白地放在了台面上,再说蓝氏不公,到底是站不住脚。

“阁下可还有所怀疑?”蓝忘机看着负琴之人,眸中的寒意教人惶恐。

那负琴者咬了咬牙,颇为不情愿地附身行礼:“是在下误信谣言,犯此大错。鄙人在此,向姑苏蓝氏致歉,还望仙督与蓝宗主宽宥鄙人一时之失,一念之差。”

这人话音刚落,魏无羡忽然嗤笑了一声:“您是误信了谣言,还是这流言蜚语,本就是您的手笔?”

魏无羡气还没喘匀,声音不大,却震得此人瞪大了眼睛。

“几年前的乱葬岗上,苏涉连同金光瑶构陷于我,以东瀛邪曲封印修士灵力,试图将仙门百家诸位名士一同消灭于乱葬岗上。若是不曾记错,我与蓝湛揭穿苏涉所奏退魔之曲有所蹊跷时,似乎阁下站在苏宗主身侧替他开脱,说苏涉早便脱离了姑苏蓝氏门下,自立门户,颇有成就。”

这人的面色一寸一寸白下去,魏无羡见他心神已受扰,又笑道:“去岁,我四处游历,西至渝州,南达江浙,途经客栈之时,或多或少都见到过几个人,说书似的同旁人数落姑苏蓝氏的种种不是。这些人里还颇有几张脸熟的面孔,如今想来,只怕都是当年在乱葬岗上有过一面之缘罢。”

“你休要含血喷人!”负琴者恼羞成怒,作势便要冲上前来。姑苏蓝氏的弟子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,按倒在地上。

“你口中的含血喷人,是指我说的你命人诽谤姑苏蓝氏,还是指我口中所言你秣陵苏氏门生的身份呢?”魏无羡扶着蓝忘机直起身子,目光里是藏不住的锐利。

那负琴者也冷笑一声:“我倒是不知道,姑苏蓝氏作为正道仙首,第一世家,竟还和诡道祖师搅在一起,也当真是令人惊讶。”

魏无羡清晰地感受到,蓝忘机握着他的手收紧了。

“即使金子轩公子的死是遭人设计,那不夜天上夷陵老祖大杀四方总不会有假。”负琴者看着蓝忘机沉下来的面色,更是猖狂:“我要是没记错,夷陵老祖当年叛出江氏,自立门户,便是身为含光君的蓝二公子在百家声讨夷陵老祖时替他辩驳。不夜天后,苏涉苏宗主带人搜查乱葬岗,是含光君拦着,不允宗主入内。莫不是当时,光风霁月的蓝氏仙督,便与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有所勾结?夷陵老祖受舍身咒而重生,可否也有姑苏蓝氏的手笔?”

“一派胡言!”

魏无羡觉察了蓝忘机有些压制不住的怒意,用藏在身后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腰际。

“我隐约记得,方才是阁下对在此的诸位说‘夷陵老祖替仙门百家除了温若寒’,怎么到了此时,便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呢。”魏无羡仍端着笑意,那负琴者却看得心里发寒:“你也知道,金子轩公子的死,是你们苏家的宗主设计在先;你也知道,当年姑苏蓝氏会被温氏攻破,蓝湛的腿被打伤,蓝氏门生死伤惨重,权因你们苏家的宗主泄露了蓝氏后山禁止的秘密;你也知道,不夜天上怨气为何会失控,本非我怨气失控,而是苏涉与金光瑶将我师姐带到战场上,又以乱魄抄作梗,令我心神大乱。”魏无羡深吸一口气:“你跟在苏涉身边,与其问我受舍身咒重生有没有姑苏蓝氏参与,不如问问那些不堪入目无耻行径有没有你自己的手笔。”

兰陵金氏与魏无羡的纠葛算得上仙门百家的秘辛。并非是观音庙一事真相大白后,世家不想解释,而是各种细节太过复杂,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。如今恰巧阴差阳错地得了机会,将这些陈年的旧事公之于众,还魏无羡一个清白。

阶下聚集的考生也不曾想到,不过来求一个公道,他们竟然听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。

昔年夷陵老祖人人喊打,仿佛夷陵老祖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。却是不曾有人想过,没了魏无羡,没了魏无羡的阴虎符,如今的修士,应当都被温门赶尽杀绝了。

从前的温若寒是铁血手腕,后来的金光瑶虽说面上和善,但到底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。魏无羡声名虽不好,但当年在夷陵,到底也未曾听闻哪家丢了孩子,哪家没了妇人,说来说去,不过都是谣传。若是如今魏无羡所言句句属实,那这二十多年来,夷陵老祖只怕是比窦娥还要冤上三分。

“信口雌黄!”那负琴之人显然已经有些乱了方寸。

“是我信口雌黄,还是你做贼心虚。”魏无羡勾勾唇角:“让你与我共情,将这段往事公之于众,你敢么?”

又要共情?

蓝忘机锁了眉头,一把将魏无羡拉到身后:“魏婴,休要胡来。”

已听共情,负琴者强撑的镇定也都尽数被击垮。他张了张嘴,连着说了几个“你”,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。

魏无羡还想再说什么,却被蓝忘机拦了下来。魏无羡大病初愈,身体尚且虚弱,阴沉潮湿的天气已经让魏无羡有些喘不上气。更何况勾起往事,魏无羡到底有些心神激荡,共情又消耗过大,蓝忘机思来想去,还是叫来了蓝思追和蓝景仪,让他们扶魏无羡回去休养。

“你安心歇息,其余诸事,皆交于我。”蓝忘机用指尖勾勾魏无羡的手背,背过身去,在他额角微不可查地留下一个吻。

“你自己要小心些,谨防他以暗器伤人。”魏无羡仍有些放不下心,但到底也有些体力不支,若是一会儿这苏家人病急乱投医,当真打起来,他这样的身子只怕还会拖累蓝忘机和蓝曦臣。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,魏无羡又嘱咐了一句“千万小心”,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蓝思追和蓝景仪离开。

看见魏无羡的身影消失在山间,负琴者轻轻松了一口气。共情到底是诡道,魏无羡这一离开,在场诸人便没有能再施此法者,他的秘密自然也便不会为人发觉。

他方抬起头,想要继续与姑苏蓝氏对峙,却对上蓝忘机冷得发寒的眸子,惊得他一激灵,又赶忙垂下头。

蓝曦臣虽说是宗主,但待人接物到底留有三分薄面,虽然疏离冷淡,却也温和。

而这蓝家二公子却同他兄长很不一样。

自跟着苏涉时,这苏家门生便知道,这蓝二公子素来清雅,看那些看不过眼的人,眸子里都像是淬了冰雪,教人通体生寒。

上一次看到蓝忘机这样的神色,还是在当年魏无羡身死,百家围剿乱葬岗的时候。彼时的蓝忘机,持剑伤了蓝家三十三位长辈。试图强闯伏魔洞的苏家门生,都先写死在蓝忘机的剑下。

忽然,一阵清越的琴音响起。他猛然望去,却看到蓝忘机祭出忘机琴,似乎在弹着什么。一道蓝光直直飞向他身后包好的琴,他才恍然明白,蓝忘机所奏的,乃是问灵。

他身后的琴,是苏涉留下来的。

一阵冷汗自背后泛起,他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,试图提起灵力抵抗,却被蓝曦臣压了回去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琴音才停下来。

高台上,蓝忘机声色冷冽:“阁下身后之琴,乃是秣陵苏氏宗主,苏涉遗物。”

“我不过是收藏……”他刚想辩解,却被蓝忘机的声音打断:“阁下,本是苏涉亲信。”

“诸位,以仙督造诣,他所问的魂灵,不会骗人。”蓝曦臣徐徐开口,面容也严肃起来。

“天哪,秣陵苏氏的门生不是都逃到东瀛去了么?”

“他们宗主和如今的仙督素来不和,若真实秣陵苏氏中人,只怕真的是算计好了污蔑姑苏蓝氏。”

“这姑苏蓝氏也是惨,养出个白眼狼反咬一口不说,死了还不安生。”

流言蜚语刺得这负琴者耳根发疼。

他幼时资质平平,不受父母师门喜爱。一日因为忘记了洒扫值夜,最终被赶出师门。是苏涉收留了他,重用了他,教授他乐法功法,他才有了如今的成绩。于他而言,苏涉是恩师,更是伯乐,他尊苏涉,更敬苏涉。

更何况,当年金光瑶推行瞭望台,苏涉鼎力支持,跑前跑后,上至仙门百家,下至黎民百姓都是受益的。而现如今,这些受了恩惠的人,可以如此心无歉疚地反过来谩骂苏涉。

他又岂能容忍。

在纷纷议论声中,他怒不可遏得举起长剑向周遭砍去。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,几个人躲闪不及,被砍伤了胳膊和后背。几个人本想制服他,却不料他身上绑了明火的符咒,若是谁碰了他,只怕顷刻间便会被烧成灰烬。

打无可打,避无可避,众人尖叫着一哄而散,往山下跑去。

四下没了人,这负琴者便提剑直直冲向蓝忘机。

苏涉便是因为蓝忘机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,毁了蓝氏,杀了蓝忘机,便能告慰苏涉的在天之灵。

看着冲上来的人,蓝忘机一面庆幸自己将魏无羡提前送了回去,一面持剑应战。否则,以魏无羡的性子,只怕他一定会解了那明火符咒,最大程度地避免伤害。

此人剑法不成气候,不过身上贴着的符篆有些麻烦,弄不好便会引火烧身。好在此人师承苏涉,功法不精,便是藏了符篆,也发挥不出最大的效力。

不曾过了几招,他便被蓝忘机压制得翻不了身。刚想以符篆伤人,又被站在一旁的蓝曦臣卸了手腕。

几个站在一旁的门生赶忙上前来,将这人扭送回蓝氏的牢中。

一阵风吹过,头顶的乌云一点一点散开,阳光自云间洒落,覆在云深不知处的山崖上。

蓝忘机收剑回鞘,与蓝曦臣对视一眼,舒了一口气。

卷地风来忽吹散,云深山外水如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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